第328章 跃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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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在孔长瑜逼迫乐湛时,州议曹从事史(省政|策研|究室主|任)陶睿正在“拜访”庾易。
  “先生如果执意不肯,那庾二公子恐怕就......”
  庾易淡然道:
  “没事,我还有个儿子。”
  陶睿愕然,隨即脸色一沉:“那——”
  “这样,你把这个也带走。”
  庾易叫道:“子贞!你进来!”
  庾黔娄进门行礼:“父亲。”
  “一会儿你跟他走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庾黔娄恭敬应完,便向陶睿一拱手:
  “麻烦陶从事了。”
  陶睿呆住。
  什么情况??????
  “他俩如果不够,那我也跟你一起走——”
  “不不,先生您误会了——”
  “嫌麻烦?要不这样,你直接派兵进来杀,或者你自己动手也行,一剑一个,反正我家人少。放心,我不让他们反抗。来人,取剑来——”
  “先生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!!!”
  陶睿都要哭了!
  这么大的事他哪敢做主,別说开杀戒,就是带走庾易他也不敢啊!
  庾易和那些荆州高官们不一样,庾易不事王侯,不入仕宦,抱膝吟月,隱逸已久,连续几次拒绝朝廷徵召,清誉远播,名重当时。歷朝对於这种人物,都是礼敬有加,旌其名节,彰己德政,即便是天子,也很少有为难隱士的。不是为难不了,而是这么做有害无利,得不偿失。
  巴东王即便公开造反,对庾易用强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。更何况庾易还有一个身份,是荆州士族领袖!双重buff叠加,让他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。
  不对付吧,不能放心。这么个人物如果振臂一呼,带领士族发难怎么办?他可是和天子有通信的。
  对付吧,弄得人心离德尚在其次,若是激起士族反弹甚至变乱,那就是祸事了。
  所以巴东王一面封锁庾宅,一面又照常礼敬,不仅秋毫不犯,连饮食日用,也一应供给。只希望请得庾易出山,藉以聚拢士族,辅佐大业。此次陶睿代表巴东王而来,是费劲口舌,许以重利,却还是不能说动庾易,这才用庾於陵相威胁,岂料庾易不仅不受胁迫,还摆出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.......
  陶睿抹汗道:
  “荆州大局已定,先生您这又是何必呢?”
  庾易指尖捻著茶盏边缘,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阴晴:
  “大局已定?未必吧。你说的是荆州城,不是荆州。”
  陶睿声音硬了几分:
  “一州即如一城。王爷出剑,荆州谁敢相抗?”
  庾易一笑:
  “临高台以轩。下有清水清且寒,江有香草目以兰。”
  陶睿:???
  他不知道这句诗的出处,也不明庾易何意,正要询问时手下急匆匆赶来,附耳急报,陶睿刚听了两句,便大惊而起!
  ......
  “什么长史令?荆州哪来的长史!”
  孔长瑜顾不上打乐小胖,撇下眾人,匆匆离去,边走边问报信者。报信者口乾舌燥,急慌慌道:
  “王揖就是长史!朝廷派他出使时已命他兼领长史!只是他密而不宣!现在以永寧郡衙为长史府,宣告荆州军府所发一切军令,无他附署,皆为无效。又通传各郡,言王爷在病中不能视事,有人藉此机会,偽造詔敕,擅调丁卒,跡同谋反!即日起停刺史印,由他代行州府事!诸郡兵马无长史令而妄动者,皆以谋逆论!安成、长林、武远、泽亭几戍皆从长史令发兵,据说聚兵已至数万,不日即往江陵平叛!”
  孔长瑜听心臟直跳,脚步加快:
  “王爷呢?王爷怎么说?”
  “王爷让大人速去府门!”
  “府......府门?哪个府门?”孔长瑜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  ......
  陶睿离开后,庾黔娄疑惑问:
  “父亲方才念的那句诗是......”
  庾易皱眉:“汉乐府没读过?”
  庾黔娄惭愧道:
  “儿子乐府诗读得不多。”
  庾易走到窗边,双袖负后,望著天际流云,声音如云絮般清淡:
  “这是汉鼓吹鐃歌十八曲中的第十六曲《临高台》。”
  庾黔娄还是不得要领:
  “那......那父亲的意思是......”
  “所以让你多读诗嘛。诗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你既要钻汉史,便不可不读汉诗。这几日正好无事,你日课加一项,把十八曲背熟,我到时和《汉书驳议》一起考你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庾黔娄躬身应完,想了想又问道:
  “那父亲当时用这句诗作答的意思是......”
  庾易背对著庾黔娄,嘴角泛起一丝笑意:
  “先背嘛,背熟了再告诉了你。”
  庾黔娄:......
  “去背书吧。”
  庾黔娄没有动。
  庾易回头:“有事?”
  庾黔娄看著父亲,恭敬且坚定:
  “阿介还在王府。”
  “王府饮食没有家里好?”
  “额......那......那倒不是,就,就怕......”
  庾易缓缓吟道:
  “冉冉孤生竹,结根泰山阿。”
  庾黔娄一愣,不確定道:
  “所以父亲的意思是......”
  “先背嘛,背熟了再告诉了你。”
  庾黔娄:.......
  ......
  “王爷!王爷!!”
  孔长瑜一路小跑,气喘吁吁,正赶上巴东王甲刀鲜明,一身戎装,大步流星,踏出穿堂。身后跟著一队亲卫,皆穿甲冑。
  巴东王看了孔长瑜一眼,笑道:“瑾怀来了。”脚下却不停步。
  孔长瑜一看这阵势更慌了,赶忙追上,跑得急了,连官帽的系带都鬆了半边,也来不及系,急问道:
  “王爷何去?!”
  巴东王头也不回:
  “当然去杀王揖,难道等著他来杀吗?”
  孔长瑜慌了,追上巴东王的脚步:
  “王爷不可啊——”
  巴东王笑了笑:
  “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。无非是王爷『坐镇荆州,不可轻出』,又或者是『王揖势大,敌情难料,当等匯聚大军后,以策万全』什么的——”
  巴东王今日態度非常隨和,既不暴怒也不冷脸,开口也没称本王,孔长瑜却破天荒地“大胆”起来,语速飞快地打断巴东王的话:
  “王揖所惧唯荆州坚城!王爷何自弃金汤,就彼所望?!且王揖宣言有人以偽詔反叛,王爷如今现身与之对阵,岂不正坐实了王揖之言?再说江陵乃王爷根本,岂有弃本逐末的道理?若江陵有失,王爷纵诛王揖,亦无立足之地!”
  巴东王脚步稍缓,微笑问道:
  “还有吗?”
  孔长瑜斩钉截铁道:
  “有!如今人情未附,眾心未固!仓促出兵,胜则罢了,若有不利,消息传回,军心必乱!到时內崩沮而外受敌,大势去矣!请王爷暂息雷霆之怒,居万全之地,先令长湖军阻挡王揖,王爷则整合內外,挟吞诸郡。事成,王揖跳梁之丑,不过付偏师尔,王爷遣一將足矣。事不成,则有根本可依,待王揖顿兵坚城之下,师老兵疲,王爷一股盪之。到时挟新胜之威,大军出征,诸郡可传檄而定......”
  巴东王哈哈大笑:
  “老孔,这回本王可不能听你的。王揖称本王病了,一是沮本王之势,二是故意给本王留余地,让本王心有侥倖,迁延不定。王揖隱了长史身份这手玩得確实很好,给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。但同样的,本王现在也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!如今诸郡先接詔书,再接长史令,或主意不定,或有观望意,这个时候,就连长湖军都未必可信!本王若缩城不出,坐视王揖坐大,待朝廷令旨一到,则本王所有,不过一孤城尔!
  你不要听王揖、张鈺瞎吹,什么聚兵数万,永寧本部,堪战者不过两千。沮水四戍,加一起不满四千五。再加零零碎碎,他能凑到一万人,都已勉强!若大发征役,倒有可能多弄些人,不过都是乌合之眾,便是真有数万也不足惧!你放心,本王不带走军队,只带麾下六十骑卫,直入长湖军营,夺了兵权,然后趁王揖没缓过神来,给他锤了......”
  孔长瑜大惊失色:“这怎么能行——”
  巴东王眉峰一挑:
  “怎么不行?王扬那小子曾以本王比吕布,当年吕布率数十骑突敌阵,一日至三四次,遂破张燕。如今本王带六十精骑,足以纵横!待本王破了王揖,就去迎薛绍,把本王的王妃接回来,別听说本王反了再把人截走了......”
  巴东王说著,脚步已踏出王府大门,门外精骑成列,马首连韁,无一人出声。清风过处,唯甲叶轻响,鬃毛纷扬。
  亲卫牵著一匹神骏立於阶下,见巴东王出来,即单膝跪地,双手將韁绳高高捧过头顶。
  巴东王手按鞍桥,脚踩踏鐙,飞身上马,顺手抄过马鞭,孔长瑜仓促之间,也不知该如何劝阻,只能拖延道:
  “王爷等陶睿、郭文远他们到了之后,再出发也不迟啊!”
  巴东王鞭指孔长瑜笑道:
  “你不说李敬轩是因为知道他肯定赞同本王。”
  孔长瑜苦劝道:
  “王爷就算要突袭,也没必要亲自去啊!让冯全祖去吧!让他带骑兵去!”
  巴东王一磕马腹,战马前后踱了几步,巴东王在马背上轻摇著,笑容戏謔:
  “这种事老冯不行的。必须本王亲自来。詔书不是都说了嘛,说本王『帝胄天资,器业英远。武略夙成,足堪大任』,誒?这可是你写的,你忘了?”
  孔长瑜当即跪倒:
  “王爷!您就再等等吧!看郭文远他们怎么说!”
  巴东王有些不耐烦了,摆了摆马鞭:
  “本王都安排好了,你其他的不用理,只管安心守城便好。城外的事有冯全祖,城內有刘超之。军机找李敬轩,政事问陶睿,文书用陈启铭,诸郡有郭文远,你除了掌钱粮之外总览全局,如果有什么需要,本王刚才点的那些人你只管调用,哪个不听招呼就用本王印剑斩了。本王的护卫亲军都留给你,城里除了本王的女人外你隨便折腾......”
  孔长瑜忧急之中,骤得重权,却无半分喜悦,只觉压力大山。
  “行了老孔!別苦著脸了!本王要走了,给本王笑一个。”
  孔长瑜勉强挤出个苦笑。
  巴东王扬鞭跃马,纵声长笑:
  “瑾怀!岂不闻『不入虎穴,不得虎子』?这荆州,乃至这天下,从来不是靠坐守就能得来的!”
  孔长瑜见巴东王甲冑生辉,意气横生,英豪之气,沛然莫御,一时间竟有些动摇了,觉得自己之前所谓的“持重”想法,或许,並不是那么正確?
  “走!”
  马鞭脆响,巴东王坐骑昂首嘶鸣,一骑当先!身后骑兵纵马紧隨,奔腾相继。马嘶与呼喝交应,伴隨蹄铁叩地之声,震得长街地动瓦摇,尘囂直上......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  註:1《吃瓜》那章巴东王聚谋士商议,只有薛绍没到,就是去接王妃了。
  2第二百六十三章《吃瓜》:“张珏一个小小太守,没有州部命令,敢担著大干系,调兵出界,就为追什么大寇?”王揖之所以能调永寧兵来应对截杀,就是因为他的长史身份,只是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朝廷没有补长史。
  3关於长史代刺史行州府事之惯例见第264章《上路》尾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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