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4章 坐而传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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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小巫祝哆哆嗦嗦地放下衣袖,对上王扬真诚温润的眼神,心中迷茫,颤声道:
  “你.....真是......真是......可,可如果是圣蛮拔丹听错,盘王为什么不告诉他——”
  王扬摇头:
  “盘王的心意,不是你能揣测的。拔丹虽误听了神言,然他心中存的是赤诚,有望成为神使。盘王便暂且隱了奥秘,这是盘王对他的试炼,要看他能否在余生中察觉出过错,除去他心中的偏见。同时这也是盘王对宜都部的试炼。要看部民们何时能体会盘王真意,以炼你们辨明真道的眼目。
  並且当时部族受汉人相迫,拔丹传下误言,虽偏离了盘王的道路,但却在无形中將四散的人心聚拢,渐渐滋长出兴盛的根基。所以我的朋友,请不要怨恨拔丹。儘管他犯了无心之过,但他並不是无功之人——”
  王扬直起身,脸上现出悲悯之色,像是在替拔丹诉说一份未被理解的忠心。小巫祝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地隨著王扬移动,抬头仰望。
  王扬续道:
  “他是盘王忠诚的僕人,虽误领了路径,却始终抱著为盘王效力的心志奔走。他用错误的方法,烧出了歪劣的陶皿,但这只陶皿里却盛过代表生机的泉水,支撑著部族穿越荒漠。”
  台下气氛变得肃穆,不少蛮民在点头,不知是在感念拔丹,还是认可王扬说的话。
  “可我的朋友啊!”
  王扬语气忽变,看向台下,眼神痛惜而变得灼热:
  “盘王容忍你们暂时的偏离,是为在旷野中保全你们的性命,却从未应许你们永远谬误下去!当你们走出那片荒漠,踏上富饶的土地,还能继续用这歪劣的陶皿盛纳盘王的赐福吗?这陶皿因错谬的烧制,早已布满裂痕,若继续使用,只会让盘王赐下的活水漏失,让你们再次陷入乾渴!它蒙著的污秽水垢,也会玷污盘王圣洁的恩典,让你们与盘王的心意越发疏远!
  盘王阅三万世春秋,遍八亿里星河!诸天在他面前如同碎布,列国在他眼中好似尘埃!可唯有你们宜都部,最被他看重,是他从万族之中拣选的子民!但这么多年来,你们部族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,始终用歪劣的陶皿盛著献给盘王的祭典!盘王不断给你们启示,不断引你们归於正途,可你们视而不见!你们听而不闻!”
  人群中开始有人啜泣,不少人捂著嘴巴在哭,连小巫祝也红了眼睛,强忍泪意,可王扬的声音却越发严厉!
  “你们用顽硬的心,堵住了耳朵!用蒙尘的眼,遮蔽了光明!你们一次又一次地推开盘王向你们伸出的救赎之手!所以灾难开始降临,以致於你们不得不背井离乡!迁离世代居住的家园!迁到这片荒芜之地!
  你们睁眼看看吧!你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?你们穿著粗衣,吃著劣食,躲在没有人烟的老林里。其他蛮部鄙视你们贫穷,巴东王嘲笑你们是丧家之犬,就连野蛮都不愿来此与你们爭食!
  可即便这样,盘王都没有放弃你们!一直在予你们庇护,让你们在苦涩中尝到甜意,让你们在绝境中看到希望,甚至连续三次,悄无声息地化解了你们不可解的灾难,期待你们回头。可你们呢?!还在抱著那歪劣的陶皿不肯放手!还在用秽谬的心思奢求盘王的赐福!”
  此时小巫祝泪流满面,悲泣不能自已,台下更是一片呜咽之声。举目所见,是淒切满眼,甚至还有哭晕过去的!
  萧宝月看得是目瞪口呆,心惊肉跳。
  她虽不能完全看明王扬方才所言中的巧思布局,但深觉其操弄人心、煽情惑眾的本领已经到了妖异的地步。想那张角以符水聚徒,终成黄巾之祸;孙恩借五斗米道煽乱,江淮流血漂櫓。王扬才识智略,恐非张、孙草莽可比,若逢其时,怕也是能搅动天下的人物.....
  此人如此能骗,谢星涵那蠢丫头又岂是对手?一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......
  不行,必须想办法救她!!!
  宝月自身尚未必能保,还惦记著“救”谢星涵;王扬此时则没有丝毫余力做他想。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,“不能”、也“不敢”自拔。
  他静待眾人哭了一会儿,双手做个止声的手势,目光扫过一张张掛著泪痕的脸,眼神里再没有半分斥责的锐利,唯有如阳光般的恳切,声调和缓得像清晨里的牧歌:
  “朋友们,盘王的子民们。
  你们不要忧愁,也不要羞愧。
  盘王遣我到你们中间,不是要数你们的错谬,定你们的罪。
  而是盘王看见你们在困苦中挣扎,听见你们在夜里的嘆息,知道你们如迷路的孩童,找不到归家的路。
  所以他让我將救赎的道路指给你们,將復兴的希望带给你们。让你们丟弃那歪劣的陶皿,换上真正的圣器,来承接盘王如甘霖般的恩典与赐福。你们愿意吗?”
  台下都哭著说“愿意”,小巫祝也泪眼模糊地说愿意。可王扬却摇头了,神色间漫开落寞:
  “你们说愿意,却无人向我叩拜。你们信奉盘王,可连盘王的使者都没放在心里。你们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神使大人......”
  小巫祝失声痛哭,头重重磕在石台上:
  “神使大人!!!”
  眾蛮皆嚎啕叩拜:
  “神使大人!!!”
  宝月再次带起节奏,高喊道:
  “恭迎神使大人归位!神使不出,奈宜都何!”
  眾人哭喊:“恭迎神使大人归位!”
  “神使不出,奈宜都何!”
  王扬方才生死之间,肾上腺素爆发,头脑飞速运转,出口成句,落辞成章,一招扣著一招,引著蛮人入了彀。现在局面暂时稳住,疲惫感和飢饿感涌现,让他有点眩晕,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之前被抓的时候头磕的那两下有关,希望別磕出脑震盪什么的才好。
  他想吃东西,想喝水,想休息。但此刻是夯实基础的最好时机,他不愿中断。並且还要布下后手,以防隱患,同时为后续计划做铺垫。
  可他又累又饿,脑子不如平时灵光,只能借著这个机会,稍作休息,调整状態,见火候差不多了,便语气疼惜地说道:
  “你们的膝盖是血肉所造,跪得久了,必生疼痛;你们的额头是肌骨所塑,磕得重了,必留伤痕。我既看顾你们的魂魄,引你们脱离错谬的苦海,也会看顾你们的肉身,免你们再遭额外的痛楚。起来吧!都起来!就把你们膝下这片浸透泪水的土地,当做聆听盘王真道的坐席......”
  眾蛮感动流涕,纷纷起身坐好。宝月则假装跟著抹泪,心中吐槽。
  王扬在眾蛮坐好之后,也毫无架子地坐了下来:
  “我要讲盘王对你们的吩咐,使你们明白当行与不当行,不再被错谬引诱;
  我要讲盘王为你们预备下的福分,使你们知晓顺从的益处,得享真正的恩典福祝;
  我要讲纳新吐故,讲执迷不悟;
  我要讲前尘因果,讲造化缘故;
  我要讲迷途如何让部族受苦;
  我要讲你们接下来应走的——光明路......”
  眾蛮望著台上那道身影,目光虔诚炽热,仿佛在瞻仰亘古黑暗中唯一闪亮的光源。
  宝月见王扬坐而传道,声缓语柔的模样,也是明眸凝睇,久久不转......
  “第一、盘王至高无上,神力无边。是万物的主宰,是宜都部的庇护。宜都部之民,凡质疑盘王伟力的,便是对盘王的褻瀆;凡反对盘王带领的,便是用心险恶的奸徒。”
  “第二、盘王的命令必须执行。凡拖延、抗拒、违背盘王命令的,人人得而诛之。”
  “第三、只要遵守盘王神諭,宜都部未来必然繁盛大兴!这是盘王派神使来此处的目的之一,是神使的职责使命。任何想要阻碍宜都部兴起的,都是悖反盘王的叛逆。”
  “第四、神使有且只有一人,便是盘王亲选、代行神旨的我。除我之外,任何自称『神使』或者宣称『得了盘王神旨』或自言『得盘王另派使命』的人,都是轻瀆盘王的偽信者......”
  ......
  当族长田大刀收到风声,急匆匆赶回寨时,正赶上王扬热情描绘,宜都部未来会如何牛比,如何富有。
  田大刀大怒!他想过坏的情况,无非就是小巫祝不能裁决然后中断祭礼。可现在是什么个情况?居然任由一个祭品在这儿胡言乱语,难道小巫祝都不管吗?!
  这次对两个“不安分”邻居最终谈判的探查行动,就是由他主持的。他接到手下回报之后,得知两部谈崩並且当场交战、永寧大败,是大喜过望!立即去找向氏和成氏商议突袭永寧蛮之事,可人还没见著便得报说神使降世,然后立马就往回赶。
  虽然突袭永寧蛮事大,但再大也没有神使的事大。他之所以能和向氏、成氏两个族长共管宜都部,就是因为没有神使。现在出了神使,那还了得?!
  虽然他认定这是那两个“祭品”在作妖,但他还是不得不回去看看情况,回去的路上他就后悔,自己当时想著好不容易抓著俩祭品,且由小巫祝弄个大祭礼,也让大家好好庆贺一番。等自己定完大事,回来再正式烧,没想竟出了这等变故!早知如此,该让小巫祝快烧快祭,自己参加完了再去商议永寧部的事也不迟!
  他一是不信神使降世,二是不希望神使降世,所以一见到一个汉人公子堂而皇之地坐在祭台上妖言惑眾,顿时火冒三丈,扯嗓大骂道:
  “他娘的敢冒充神使——”
  话音未落,便见全场蛮人的视线如利刃般射来!眼神里满是真神被褻瀆的愤怒!
  田大刀被密密麻麻的噬人目光钉在原地,那些瞳孔里翻涌的暴戾,让他想起被狼群包围的猎物。
  报信之人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!
  田大刀的牛眼眨了眨,大声续道:
  “——敢冒充神使的我第一个砍了他!然后把他的头献给神使大人!神使大人,小田我回来晚了,先给神使大人磕一个赔罪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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