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1章 对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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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午后风帘,閒斋小户,日影斜下窗櫳。
  桃酥果酒,还与星涵同。
  言笑慵整縴手,玉指破、橙橘香浓。
  罗团扇,轻摇香缕,约略扫眉峰。
  谢星涵摇扇道:
  “公子这话说的是,曹子建不得帝位,魏制鑑於汉弊,待宗室又苛苦,世人怜之,故每抬曹植,贬抑曹丕。其实子桓诗文,自有子建未到处。
  其丽辞巧句虽少,然情深厚意,最能动人。桓子野每闻清歌,輒唤奈何。我先祖安石公说『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』。我以为,文帝诗文亦是如此。
  『谓百年己分,可长共相保;何图数年之间,零落略尽,言之伤心。』
  『年行已长大,所怀万端,时有所虑,至通夜不瞑,志意何时復类昔日?已成老翁,但未白头耳。』
  此等句非深情者不能道。我每读《燕歌行》,皆觉其婉转悱惻,繾綣低徊,有不能自已者。句末用韵,一如女子嗟嘆之音。然调子每抑,声气总掩,读来常有收束之感,似不能长......”
  谢星涵说到最后,微微皱眉,眸中现出困惑不定之色。
  王扬咽下桃酥,拍拍手上碎屑,看著谢星涵,感慨道:
  “你是会读的。我们平时说话有所谓『长嘆』一词,但嘆其实是最不易长的。比如:唉——”
  王扬拖长声音,模仿嘆息的语气,接著说道:
  “这唉字一嘆出口,气息便呈下行之势,气渐微,声渐弱,很快便消散於无形。《燕歌行》句句用韵,韵脚连密,恰似嘆息。每到一处韵脚,便如嘆声作结,这就使本就低沉的调子愈发受压,声气也隨之掩抑。
  凡句句用韵之体,其情易蕴藉深沉,其势则每多顿挫,故难成慷慨激昂之调。此《燕歌行》之韵体特徵,即诗中所谓『短歌微吟不能长』也。虽不能长,然声將隱而情不绝,语若断而意相寻,这又是此体的长处了。”
  谢星涵恍然而悟,欣喜地一拍榻上小案:
  “原来如此!!公子还说我会读,我看公子才是真正会读的!王公子真该来我们覆舟雅集做讲评,免得我们这些人坐井观天!现在回想起来,怪没趣的!”
  王扬笑著摇手:
  “个人浅见,哪能做什么讲评?”
  谢星涵饮了口果酒,状似隨口道:
  “讲评一次,酬仪少者万钱,多者数万。”
  王扬咳了一声:
  “嗯......其实虽然是浅见,但也不妨一起探討一下。”
  谢星涵暗笑不已,眸光瀲灩:
  “那就先请公子点评一下,小女子之前说的文帝诗文一往而有深情,我看公子好像颇不以为然呢!”
  “哪有!娘子说得很到位呀!
  自古诗文佳者,莫出於三:以技胜者、以情胜者、情技兼胜者。
  技胜者常自苦吟,而情胜者多由快咏。
  然苦吟易工,情深难赋。
  文帝写情,多率直浅语,少雕篆,成则缘情綺靡,败则质胜於文,鄙质如巷语,俗话说就是写得糙了点,难免於世谤。”
  谢星涵听得星眸闪亮,拍手道:
  “说得好!公子此言,可谓得了诗家三昧!那公子还记不得记得,魏文帝有首『质胜於文』,出言『如巷语』的诗,前半段说的是杀牛吃酒,甚是快意。”
  王扬饮尽杯中果酒,手指敲桌,吟道:
  “何尝快,独无忧?
  但当饮醇酒,炙肥牛......”
  谢星涵浅饮一小口酒,学著王扬的动作表情,接道:
  “长兄为二千石,中兄被貂裘!
  小弟虽无官爵,
  鞍马馺馺,往来王侯长者游!”
  王扬笑著一挥手,豪声道:
  “但当在王侯殿上,快独樗蒲六博,坐对弹棋!”
  谢星涵伸出一根俏白的手指,在空中划了两下:
  “男儿居世,各当努力——”
  吟到这儿手指一顿,侧目看向王扬,眼波柔柔亮亮,俏皮之中,又带三分拷问:
  “公子近日努力否?弹棋练得如何了?”
  弹棋是当时流行的一种“桌游”,两人对局,棋子如兵,按阵排列,各子分贵贱上下,分值高低不同。棋盘中心隆起,有如山岭。对局者需以手弹棋子,越山岭將对方棋子击出盘外,当然,在这个过程中,自己的棋也可能直接弹出界外。
  双方你来我往,棋子纷飞,最后棋盘上无棋者判负,胜者要根据盘上所余棋子,计算总分。
  一个月前,谢星涵在王扬家偶然发现乐小胖送给王扬的弹棋,便要与王扬对局,但当时王扬还不会下,谢星涵便教了王扬规则。
  可王扬一来没有时间,二来对弹棋兴趣也不大,所以自从那次之后,便再也没碰过弹棋,此时听谢星涵问起,苦笑道:“惭愧,自从你教我之后,我还没练过。”
  “没事,弹棋讲天赋,有的人不练也照样高明。今日无事,咱们对弹一局?”
  “那就请娘子多多指教了。”
  两人摆上棋盘,王扬又问了几处弄不太清楚的规则,然后才开始对战。
  再然后,
  王扬贏了。
  谢星涵表情震惊,难以置信地问道:
  “王公子你以前真的没学过吗?你不会骗我吧!”
  “没有没有,真的没学过!”
  王扬有点惊喜!
  这弹棋不难啊!有点意思!
  “那你真的厉害,属於不学而通的天才!”
  谢星涵双手捂嘴,目光极是敬佩。
  王扬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运气,运气。”
  谢星涵神色认真:
  “绝对不是运气!我弹棋其实算是很可以的了,你一上来就能贏我,相当了不起!以前魏文帝擅弹棋,说当时洛阳有三大弹棋高手,马合乡侯、东方世安,还有一个张公子,自云『常恨不得与彼数子者对』,我不知道张公子是谁,但我知道要不了几年,咱们大齐弹棋高手之中,就得有『王公子』了!”
  谢星涵各种少女崇拜,再三询问王扬到底学没学过弹棋,又復盘王扬之前最后那一弹,说王扬如果没学过,根本不可能弹出那种高妙的“长斜击法”。总之是星眸熠熠,讚不绝口,给王扬脸都夸红了。
  王扬道:“再来再来,我看看这次还能不能侥倖了!”
  他仿佛重新体验到了小学时刚学会象棋,然后在同学中大杀四方的快感,顿时起了兴致,准备和谢星涵再对一局。
  谢星涵笑道:“好啊,再来一局,不过光玩没意思,咱们赌点什么吧。”
  王扬边摆棋边问道:“赌什么?”
  谢星涵装模作样地想了一番,隨口说道:
  “其实也没什么好赌的,就赌问问题吧。贏一局问一个问题,对方必须作答,且不能说谎,否则便永远没有知心朋友!”
  王扬对谢星涵是基本上不设防的,可谢星涵这么一说,立即便引起了他的警觉。
  自古以来,赌局设套,都是让你先贏后输,合著我不是弹棋高手,你是设套高手啊!
  王扬笑问道:“这是真心话大冒险?”
  “啊?那是什么?”谢星涵茫然。
  王扬给谢星涵简单讲了一下。
  谢星涵道:“对,差不多,不过咱们今天就玩真心话,改天再玩大冒险。”
  小涵啊,你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......
  王扬道:“弹棋一局时间太长,那才能问几个问题?不如玩石头剪刀布。”
  谢星涵一愣:“什么是石头剪刀布?”
  王扬给谢星涵讲了一下规则,说道:
  “这一场时间多快啊!咱们猜快拳,连猜十场,十场算一局,贏过五场者为胜。咱们可以多玩几局,胜一局便问对方一个问题。”
  谢星涵暗想,如果强烈要求玩弹棋,王扬说不定生疑,自己虽然夸了他半天,可他毕竟总共才贏了一次,信心不足。要是赌赛,未必肯玩。这个石头剪刀布没什么技巧,全靠运气,一局时间又快,我最多一盏茶的时间,便能问出答案。
  “好!”谢星涵战意勃发!
  王扬看著谢星涵准备出拳,宛如大灰狼看到了小白兔。
  他穿越前有四大绝技:
  一是气垫球,也叫桌面冰球,只要上场,罕有败绩。
  二是一种叫“吹牛”的扑克牌游戏,在四人局中,一般都是第一个贏,鲜有例外。连贏几局之后,通常情况就会被所有人围攻,不过这个游戏人多没用,有时越围攻,他贏得便越快。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打赌,几副牌混在一起,十几个人一起玩,围攻他一个,他也逸兴豪发,放话说只要他第二个走,就算输。
  结果他输了!
  后来同局者承认,有好几个人联手藏牌!!!!!
  三是记忆力,据他妈说,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,听她读童话书,只要听过一遍,再听第二遍时,她便必须读得和上次一模一样,但凡要落个“的”字,王扬便会哭闹不止。上幼儿园时老师给大家放寓言故事,然后让小朋友复述,轮到他时原样背诵,一字不错,震惊老师。
  四就是猜拳。这个绝技他经常主动亮出来引战,然后大杀一片。
  他善於在猜拳过程中抓出对手拳路中的“惯性”,或者说规律,这个规律有的单一,有的复杂,不过相比於“规律”,他还是喜欢称之为“惯性”,只要抓住对方的惯性节奏,基本上就能一贏到底,即便是连贏十局的情况都不算稀奇。
  这个惯性大部分人都有,但少部分老油条很难被抓,尤其是和他玩过几局吃亏之后,能迅速反思並打破自己规律的人。
  有的人即使意识到,也打破不了。有的人虽然能暂时打破,但很快又会回到惯性上。但有那种意志强悍,並能一直保持混乱节奏到底的人!
  遇到这种难缠的对手,要么就是改慢拳,用心理战术,告诉对方自己要出石头,一局局套;要是还是继续快拳,那输贏就纯靠运气了。
  这样让王扬把输贏纯粹交给运气的对手,王扬遇到过三个,其余大部分人都败在王扬的绝技之下。只是这个绝技有限定条件,就是王扬需要一个过程来抓惯性,不能一次定胜负。並且双方出拳速度要快,要连贯。越快越连贯,对方的思考时间也就越少,越容易进入惯性之中。
  所以王扬从来和人玩都是以十场胜负为一局,並且十场是每一场都要有胜负,平手(比如都出剪子)不算一场。
  故而当谢星涵一答应十场为一局的时候,王扬便已经开始准备自己要问的问题了。
  两人一盏茶內,算上问问题和扭扭捏捏回答问题以及打嘴仗的时间,一共玩了四局。
  谢星涵四局全败,连乳名都告诉王扬了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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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註:《梦溪笔谈·技艺》“白乐天诗:『弹棋局上事,最妙是长斜。』长斜谓抹角斜弹,一发过半局,今谱中具有此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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