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9章 谋人谋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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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华烛光辉,漫浸屏幃。
  窗前,王扬展开白纸,提笔蘸墨,陈青珊biu的一下站到王扬身边,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纸面,神色期待。
  王扬笑道:“今天不写小说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陈青珊凤眸一暗,整个人都蔫了几分。
  王扬见此便道:“一会儿我给你讲一段。”
  陈青珊眼睛猛地亮了起来,嘴角上扬,点头飞快,表情还有点小激动。
  王扬准备下笔,见陈青珊还在边上等著,哭笑不得道:“这样,你先去练剑,我完事就来找你。”
  陈青珊想了想,认真问道:“我不练剑,看书可以吗?”
  “可以啊。”
  “吃黄柑可以吗?”
  “可以。”
  陈青珊眨眨眼,试探道:“那——”
  “小珊啊,看书的时候是不可以吃带汁水、易碎屑或者沾油污的食物的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
  小珊尝试失败,垂头丧气地撤离。
  王扬一边写字,一边悠悠说道:
  “我让宋嫂买了榛子和板栗,一口一个的话,没有碎屑,也没有汁水油污,不过记得擦手......”
  小珊身影一顿,瞬间恢復元气!
  王扬看著陈青珊元气满满地出门,笑了笑,然后目光重新回到纸上。
  纸上是他刚写的三个蛮部名:
  “永寧蛮(a)、武寧蛮(b)、宜都蛮(c)”。
  王扬在孔长瑜討论的过程中已经得出了答案,但他行事一向求稳,所以现在要復盘,他要重新推理一次,寻找自己的漏洞。
  此时在復盘的不只王扬一个。
  孔长瑜也在復盘,给巴东王復盘。
  “下官首先建议他去掉的是——宜都蛮(c)。”
  巴东王皱眉:“你......”
  “王爷试想,如果他在第一层,是真心求教,那就会听我的建议,去掉宜都蛮。
  但如果他在第二层,是特意来探问机密,那就会把宜都蛮当成我们交易的对象。”
  巴东王点头:“的確如此。”
  “但如果他在第三层......”
  巴东王:“嗯???”
  “如果他在第三层,即他確实是来探问机密的,但他又能同时站在我们的角度想到,下官先拋出来的、坚决去掉的『宜都蛮』(c)是障眼法,所以,他不信!”
  ......
  王扬看著纸上写的“宜都蛮”三个字,墨眉微蹙。
  ......
  巴东王疑惑道:“他不信不是正好猜对了吗?你这拋出的宜都蛮也没起到迷惑作用啊。”
  “不。如果他在第四层......”
  巴东王无语打断道:“你等等!哪来这么多层......”
  孔长瑜看著巴东王,定定说道:“他是王扬。”
  巴东王愣了一下,旋即坐正,伸手道:“先生继续。”
  “如果他在第四层,他会想到实则虚之,虚则实之,会猜测我是故意反其道而行,那么我最先去除的,也是最扎眼的宜都蛮(c),反而才是我最想隱藏的!”
  ......
  王扬执笔,笔尖在“宜都蛮”上悬停,目光沉静。
  ......
  巴东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,嘴角微微上扬:“有点意思。”
  “並且下官在与他爭执余下两部时,刻意忽略宜都蛮部,如果他暗藏心机,那就更会怀疑我是故意转移注意力,避实就虚,模糊要害。这样,他就很可能错误地认定,宜都蛮(c),才是我们要掩盖的真相!”
  ......
  王扬下笔,在宜都蛮(c)上画了个叉。
  ......
  巴东王先是满意地点点头,然后又有些担忧地问道:
  “那如果他在第五层怎么办?”
  孔长瑜微微一笑:“下官早有安排。为了防止他在第五层,下官去除宜都蛮(c)后,紧接著便力荐永寧蛮!(a)”
  巴东王惊怒道:“你——”
  “王爷容稟!他若存心试探机密,又识破宜都蛮(a)的幌子,此等狡獪心思,就不光在算事了,也能算人。所以下官要贏他,也要算人!”
  ......
  王扬站在案前,左手托右肘,右手手指在空中一根根拨动,凝视窗外夜色,眼神深邃。
  ......
  巴东王惊怒未消,瞪著虎目:“算人?你什么意思?”
  “他算下官不敢弄险;算下官性文懦,又领著王命,不会自作主张,而王爷的性子又.....总之王爷不会同意下官如此行事;他算我们要求万全,不肯让此事有丝毫闪失——”
  巴东王立即道:“当然不能丝毫闪失!”
  孔长瑜胸有成竹,声音沉稳:
  “不会有闪失的。在荐永寧蛮(a)的同时,下官还在反对武寧蛮(b),他若真是心怀叵测,又认定我不敢弄险,则所疑心者,必然在武寧(b)、宜都(c)两部之间,又岂会怀疑我极力推荐的永寧蛮(a)?难道我不怕他直接选了永寧蛮(a)开商路吗?”
  ......
  王扬拿起笔,笔尖在“永寧蛮”(a)上方停顿了片刻,隨后缓缓移向“武寧蛮”(b)。
  ......
  巴东王神色阴沉起来:
  “本王看不出来你怕,本王看到你胆子大得很。
  你別忘了,现在只是防备他別有用心,所以把事做得周密些而已。
  但如果他就是单纯要选蛮路,然后听了你的意见选了永寧蛮(a),
  你预备怎么办?
  这不是弄巧成拙吗!”
  孔长瑜拱手:“王爷放心,必不会如此。”
  巴东王声音低沉而带著一丝压抑的怒意:“你如何保证?!”
  “下官之前说了,不仅要算事,还要算人。我算这个人,是王扬。”
  巴东王眉毛一立:“是王扬又如何?”
  “他不是耳根子软的人,也不是不通事务的人。
  他营商弄贾,史见洞达,助成常平仓,写过《南蛮统考》。
  这样的人,难道会凭我爭论一番,便改了主意?
  他排斥『永寧蛮』,是因为永寧蛮对通商有一个致命隱患,那便是多战乱!
  王扬当知通商之道,要在平顺;试行之所,务求安稳。”
  孔长瑜淡淡一笑:
  “永寧不寧,他如何能选?朝廷,又如何敢用?
  至於下官极力贬低之『武寧蛮』(b),他若是腐儒愚士,下官恐他拘於俗义,不察时变,轻信了下官的话;
  他若是不通蛮事,下官忧他无知妄断,不知细究武寧蛮恶名之由来。
  可他聪明博学,下官自然无忧无恐。
  他反覆和我爭『武寧蛮』(b)信义之事,其实代表他已经將『永寧蛮』(a)摒除在外!
  所以下官准备的这条锁链,套的,恰恰是他这个聪明人!”
  巴东王看著孔长瑜,嘶了一声:
  “老孔,你今天看著有点不一样了,颇有当初向本王献『捶车策』和谋划分遣王府诸近卫入军中的意思了。”
  孔长瑜躬身弯腰,笑呵呵道:
  “老狗不遇事,自然软塌塌地趴在门口,但如果有贼人在门外偷偷摸摸,老狗自然要爬起来,抖擞精神,替主人看家护院。”
  他说到此处,收起笑容,正色道:
  “下官承王爷青睞,擢为入幕之佐。虽不敢言智计超群,然亦知谋事当隱,行事当密。
  下官平日不显锋芒,非无能也,实为王爷大事计,不欲引人注目。
  今日事在要密,故不得不露爪牙,以报王爷知遇之恩!”
  孔长瑜说完,向巴东王敛袖深揖。
  巴东王虽知孔长瑜这一番表现,有一大半是被自己要收王扬入幕给激到了,所以不仅要利用此局和王扬一爭短长,还要巩固地位,以示己之不可轻替。所以什么锋芒、引人注目那些话,也都是暗贬王扬的。
  但他並不介意孔长瑜的这点小心思,正如他不介意王扬有些小心思一样。
  巴东王爽朗大笑:
  “瑾怀啊!
  你入幕多年,本王最是看重!
  今日肯露锋芒,智算王扬,更是让本王刮目相看!
  本王得卿(你),如鱼得水!
  有此智士,何事不成?”
  孔长瑜神色如逢甘霖,如饮美酒,当即撩袍下跪,声音激昂:
  “长瑜不才,愿为王爷肝脑涂地!万死不辞!”
  巴东王高声叫道:“来人,赐孔先生钱二十万!”
  孔长瑜身子一抖,颤声道:
  “王爷厚赐,长瑜何敢克当?!长瑜不过尽本分之事,何德何能受此重赏?!!”
  巴东王满面喜色:
  “当得起当得起!
  王扬那小子唬了本王好几次,你这次唬了他,算是给本王出了一口气!
  再者,王扬论学拔得头筹,得钱十万,荆州儒生学子宗之。
  但本王知道, 他今日,败在你手里!
  他能得十万,你自然能得二十万!”
  巴东王上前,拍了拍孔长瑜的手:
  “凡是你没得到的,本王都会替你补上。你现在隱的名,本王將来替你扬!”
  孔长瑜眼脸俱红,双颊剧烈颤抖地,额头重重磕下,身子伏在地上,呜咽大哭:“王爷!!!!”
  巴东王仰头,甚觉志得意满。唯一可惜的是,王扬这小子,並不知道自己败了。
  ......
  雕木门半掩,一道俏影悄然出现。
  陈青珊的脑袋从门侧探了进来,一缕青丝垂下,柔柔地滑过她的脸颊。
  王扬身影映在烛光中,回眸而笑:
  “你偷偷摸摸地干嘛?”
  陈青珊觉得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得好响,磕磕巴巴道:“好......好了吗?”
  王扬笑道:“好了,王扬故事会正式开始。”
  隨即坐到日常和陈青珊讲故事的老位置。
  小珊赶紧进门,捧著个小瓷罐,坐在王扬对面,然后把瓷罐放到两人中间,里面是她剥好的榛子和板栗。
  王扬捡了颗板栗吃,开口道:“上回书说到,丰山险道,庄周一剑压服九大高手——咳,先等等,我去喝点水。”
  “我去!”
  陈青珊抢先站起,快步走到书案前,为王扬倒茶,看到案上有一张纸,纸上写著:“永寧蛮(a)、武寧蛮(b)、宜都蛮(c)。”
  奇怪的是,武寧蛮(b)和宜都蛮(c)上面都画了个叉,而永寧蛮(a)则被圈了起来。
  九字之后,还有一句话:“谋人,人亦谋己。”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
  註:《资治通鑑·齐纪二》:“初,皇子右卫將军子响出继豫章王嶷;嶷后有子,表留为世子。子响每入朝,以车服异於诸王,每拳击车壁。上闻之,詔车服与皇子同。於是有司奏子响宜还本。三月,己亥,立子响为巴东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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