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8章 改革就一条,反对无数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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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488章 改革就一条,反对无数条
  放下手里的信,苏泽揉了揉太阳穴。
  苏泽也佩服刘知节的魄力,在找到突破口之后,刘知节立刻就冲到了县里,亲自督办田皮改革。
  有了这个突破口,刘知节乐观的估计,整个河南一半的府县能够同意开征商税,田皮也能流转起来。
  放下这份河南的来信,苏泽又拿起另外一封信。
  这是夷陵知州张元忭的来信。
  河南的商税问题算是有了眉目,湖广四川那边还是没有进展。
  桌子上这封,就是张元忭给苏泽写的求援信。
  但是张元忭遇到的问题,和河南的问题完全不同。
  河南是一个农业大省,主要的阻碍是乡绅地主。
  土地是乡绅地主的生产资料,其实佃户也算是他们的“生产资料”。
  乡绅地主不愿意开征商税,也是不希望农民离开土地。
  开征商税,也就意味着地方官府的权力扩大,可以越过他们直接管理乡村。
  这些都是河南乡绅地主不愿意看到的。
  所以李一元提出的破局之法,就是利用田皮田骨产权的问题,分化地主乡绅,通过流转田皮所有权的办法,瓦解乡绅地主对地方上的控制力,从而推动商税改革。
  这个方法是极巧妙的,李一元不愧是大九卿之一,一出手就切中要害。
  这就是大九卿的实力吗?
  打开张元忭的信,夷陵税关遇到的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。
  “恩师钧鉴:学生忭于夷陵叩首。”
  “夷陵地处三峡门户,商旅往来本为常事,然近月以来,入川税收陡减三成,其势甚异……”
  张元忭是夷陵知州,朝廷在夷陵设置税关。
  按照当时的约定,因为责权对等原则(422章),对出川货物进行缓征。
  缓征的计算方式,就是按照入川和出川的货物量之比,按照差额比例来减缓征税。
  比如出川货物如果是入川货物的五倍,那按照这个方法计算,就对出川货物征收五分之一的商税。
  苏泽当时之所以有这个信心,是因为他相信,随着技术发展,等到蒸汽轮船的出现,入川的物流成本会进一步降低。
  而川中本就是一个大市场,到了那个时候,入川货物量就会和出川货物量持平。
  按照那时候的约定,只要入川出川的货物相当,朝廷就可以对出川货物全额征税了。
  那时候,朝廷仅靠夷陵税关一地,就能对整个巴蜀地区征收了。
  这个办法自然是十分的巧妙,可以倒逼四川主动开征商税。
  刚开始的时候,正如苏泽所料的那样,大量货物涌入四川。
  入川货物量开始上涨。
  但是很快,入川货物的量又开始下滑。
  张元忭是苏泽的弟子,自然知道苏泽的全盘谋划的。
  入川货物量下滑,那也就意味着明年还要继续对出川货物减免征税,这延误了朝廷全面开征商税的大计,张元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。
  于是张元忭也进行了调查。
  一调查,结果也让张元忭背脊生寒,他连忙给苏泽写信,让胖鸽子发动技能“星夜”,连夜带了回来。
  入川货物下滑,其中一个原因,是川中的“抵制外省棉布”的运动。
  二月份的时候,重庆手工织户聚众冲击卸载外省棉布的货船,烧毁了三船入川的棉布,让贩运棉布的外省商贩蒙受了不小的损失。
  这些棉布商人告到了当地衙门,地方官府却推诿扯皮,不肯受理。
  后来好不容易受理了,带头闹事的首领早已经逃亡,官府连主犯都抓不到,更别说找人赔偿这些棉布商人了。
  这些商人货物受了损失,还搭进去一大笔诉讼的费用,最后也只能自认倒霉。
  这样的事情,不仅仅发生在布业。
  入川的几种大宗货物,棉布、铁制品、肥皂,全部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抵制。
  唯一没有受到抵制,还在不断增加入川销量的,是印刷机和纸张油墨。
  这是因为前面的东西,川中的小作坊也能生产,本地形成了行会抵制。
  而印刷机和印刷纸油墨,这些都是川中没办法手工生产的,而川中兴起了本地办报的热潮,所以大量购买印刷机等产品。
  而这些印刷机入川之后,印刷的本地报纸,又都是号召川地百姓抵制外省货的。
  这些印刷机,反而成了抵制外省货物的宣传武器,更加剧了入川货物量的下滑。
  相反,出川货物因为税收上的减免,获得了税收的优势,倒是反过来卖掉了湖广,加大了两者之间的逆差。
  对于这个黑色幽默的结果,张元忭可是笑不起来。
  他身负朝廷的期待,如果没办法做好夷陵税关的差事,那官场的前途也就到头了。
  但张元忭也只是夷陵知州,而夷陵知州都不是四川的官儿,他根本没办法影响到四川的事情,所以只能写信向苏泽求助。
  难办啊。
  苏泽也头疼。
  河南的抵抗,还能杀一两个不良士绅来杀鸡儆猴。
  但是四川这种抵抗,甚至连主谋都抓不到。
  原时空的历史书上,工业生产似乎是一夜就完成了,似乎“点出”了某个科技之后,国家就完成了工业化,就进入工业时代了。
  但实际上,工业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
  初期的工业化,特别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时代,工业生产只在某些领域拥有优势,在很多领域甚至还不如手工生产。
  比如原时空的大清,一直到灭亡前,江南手工织布行业依然拥有生产优势,一直等到江南被打烂了,国外纺织业才得以倾销国内。
  而原时空英国殖民者,也曾经被印度的手工土布打得落花流水。
  英国殖民印度之后,瓦解了印度的手工织布业,英国的机器织布才得以倾销印度。
  而且所谓的工人阶层,也不是一下子出现的。
  甚至可以说,在工业发展的初期,能够主动维护自己权力,并进行政治斗争的,偏偏不是那些工厂中的产业工人,而是手工业主。
  手工业主本身就有传统的行会,行会将他们凝聚起来,甚至要比早起的工人组织更有凝聚力和行动力。
  手工业主本身也算是有产者,有些手工业主也是地方乡绅,他们本身就有从事政治活动的能力。
  所以在工业化初期,也会出现这样的奇景。
  最反对机器生产的,往往是这些刚刚还和工人站在一起的手工业主。
  手工业主们冲进工厂,砸烂机器的事情,也是经常发生的。
  四川也正在发生这样的事情。
  抵制工业,抵制商税的,就是四川的手工业主。
  四川发达的手工作坊,也是抵制商税的主力。
  这与河南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。
  苏泽叹息了一下。
  前世的时候,他也诟病过,原时空张居正的一刀切改革太过于粗暴,没有考虑沿海货币充足地区和内陆贫银地区的差异,粗暴的推动一条鞭法,让内陆地区的百姓受损。
  但是现在苏泽也明白,整个大明实在是太大了。
  改革中遇到的问题也太多了,而且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问题。
  对张居正来说,能动用的政治力量也是有限的。
  张居正又不像自己有挂,只能先用自己的威信,强行将改革推动下去,期待能进行进一步的改革。
  只是原时空,张居正的改革没能持续下去,最终只是昙花一现,暂时缓解了大明的财政状况。
  现在大明的商税的改革,也进入到困难阶段。
  苏泽想了想,决定还是要找人想想办法。
  整个朝堂之上,最了解四川问题,也在四川有威望的,就只有赵贞吉了。
  苏泽来到内阁,向兵房主事宋纁提出要拜见赵贞吉后,赵贞吉很快就在新值房见了苏泽。
  内阁翻新的工程已经差不多完工了。
  以往阁老们都挤在一起办公,也就是用小格子隔开,办公环境十分的恶劣,而且也有损阁老的威严。
  隆庆皇帝从内帑拨款,翻修内阁和兴建中书门下五房的公房,苏泽对内阁的办公场所也进行了改革。
  首先是每一个阁老都设有单独的值房。
  值房都是单独的公房,前排则是对应中书门下五房的办事处,对应的文吏都在附近办公,专门负责辅助阁臣。
  此外内阁又设立了一个议事堂,阁老们就不用挤在一起办公,只需要定时来议事堂议事就行了。
  此外内阁还有了专门的小厨房,以后阁老值班也能有一口热的吃了,不用和司礼监一起吃简单加热的面条了。
  阁老们都对新的内阁很满意,不过还要等下个月的良辰吉日,也就是四月九日才能正式搬进去。
  但是赵贞吉显然不愿意再等,反正新内阁也就在旧内阁边上,赵贞吉提前就搬入了值房。
  赵贞吉一搬家,张居正和诸大绶也立刻搬走了,只剩下高拱一人在旧内阁办公。
  新内阁,每一位阁老都是单门独院的,不像是以前那样,见客还要专门去会客偏厅。
  会客偏厅人多口杂,自然是不如单门独院那么方便。
  这也是为什么除了高拱这个首辅外,其他辅臣都忙不迭搬走的原因。
  新内阁实在是太方便了,可以随时接见自己的下属,这阁老也更有威严了。
  赵贞吉的值房略显凌乱,墙上挂着大幅川省舆图。
  西北战事开启以来,作为内廷成员,赵贞吉比以前更忙了。
  按照新的军事体系,内廷就是军事的最高决策机关,内廷就是围绕皇帝设立的。
  但是隆庆皇帝的情况,也不能让他处理太繁重的军事。
  所以如今的内廷运行,总参谋部按照地方上送来的《形势报告》,分析研判战局,向内廷提供决策参考,起草《作战参谋报告》。
  然后由赵贞吉和司礼监商议出方案来,再由皇帝批准。
  司礼监的三个大太监,也都不精通军事,所以实际上辅助皇帝决策,就是赵贞吉一人。
  这套体制,却发挥了出奇的效率。
  赵贞吉又负责兵部,在他的协调下,总参谋部、兵部运行的十分的顺畅,西北的战局顺利,后勤保障也及时,皇帝也十分的满意。
  “夷陵税关有什么事情?”
  苏泽落座后,赵贞吉就开门见山问道。
  苏泽拜见之前,已经让宋纁通报了自己为了夷陵税关的事情而来,赵贞吉平日里并不关心这方面的事情,苏泽突然来找自己商议,赵贞吉还是有些意外。
  但是想想也不意外了,自己算是川中官员的后台靠山,一定是夷陵商税遇到了什么问题,所以才找自己商议的。
  苏泽将张元忭打听到的情况,一五一十的说给了赵贞吉听。
  赵贞吉对于商税的态度,也悄然发生了改变。
  正是因为大明的财政力量加强,才能在多处开战,并且进行新军改革。
  如今群臣都吃到了财政的好处,又怎么可能回到原来?
  总不能让朝廷再回到过去紧巴巴的日子吧?
  所以作为阁臣中的一员,赵贞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他自然也清楚,四川对抗开征商税,是逆了整个朝廷的风向而动。
  当然,这逆流而动也是有技巧的。
  如同四川那样,直接用暴力来对抗,迟早会引来朝廷的关注。
  如果那样,就和河南的事情一样,没法善了了。
  苏泽说完了川中的情况,叹息说道:
  “此非一地一县之事,乃川中数省行会联合自保,抵制外省‘倾销’,其势已成,地方官府或消极,或暗助,夷陵税关策恐有搁浅之虞。”
  “下官苦思,若强行弹压,恐激起更大民怨,反伤朝廷威信,且正中其煽动‘官商勾结、剥削川民’之言。不知赵阁老可有良策破此僵局?”
  赵贞吉看向苏泽,这件事苏泽不找主持内阁的高拱商议,也不找开征商税最积极的张居正商议,偏偏来找上自己,是要让事情又回旋余地。
  否则用上河南那样的雷霆手段,川中反而是要吃大亏的。
  赵贞吉明白,苏泽自己是四川女婿,这是给自己的一份面子,也是给四川的面子。
  这时候如果自己拒绝了苏泽,那接下来这件事就不是自己掌握了。
  内阁中的剩余的几位,对四川可没有半分怜悯之情。
  高拱和张居正,都是力主在自己老家开征商税的狠人。
  赵贞吉思考再三,终于说道:
  “此事根子,在于‘一刀切’的缓征之法,给了他们抱团取暖、一致对外的由头。”
  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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